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餘放並不認識這個仿佛從煤爐裏爬出來的中年男人, 畢竟他連對方的相貌都看不清。

可不知道為什麽,那人對他很是熱情,為他介紹起鍋爐房內的工作流程, 也不管餘放到底是來做什麽的。

但是過了一會, 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麽,呆滯地盯著餘放身上那明顯比獄警服精致好幾個級別的警服,眼裏的光緩緩熄滅。

知道眼前的年輕男人不能‘接自己的班’那一刻,灰嗆嗆的中年人又恢覆了剛才靈魂失蹤的狀態,軀殼走回工作臺,麻木地在工作日志上寫著什麽。

全程,餘放沒說一句話。

起初,他只是來尋找所謂的檔案室, 很明顯, 這裏不是。然後,便是在這個奇怪的地方,發現了一個更奇怪的人, 此人對他的態度轉變可以說非常值得深究。

而現在,餘放更好奇他在寫什麽。

在鍋爐房裏工作的人, 能有什麽跟工作有關的文字可以記錄?甚至寫到忘我的程度。

餘放漸漸走近, 對方沒有一絲反應。

靠近後, 餘放看見他在工作日志的本子上寫日記。

是的, 日記, 幾月幾日, 天氣如何, 第一行的開場白, 跟日記一模一樣,下面隔了一行, 然後就是一整篇黑漆漆的、擠在一起的黑色字體,這種寫法,怎麽也不像跟鍋爐房工作有關的記錄。

由於角度不正,餘放只掃了一眼,沒仔細辨別上面的文字,擡眼認認真真地打量起這個被煤灰沾滿露在外面的皮膚的男人。

看起來很普通,小眼睛,塌鼻梁,連嘴巴也是黑色,不知道的還以為吃煤了呢。

男人身材瘦弱矮小,坐在椅子上寫東西,縮成一團,要是他不開口,任誰進來了都不會註意到還有這麽個人。

餘放瞇起眼,突然勾起嘴角,一個明媚的笑容展現在這張帥氣張揚的臉上。

“大叔,我是警長。”他沒說自己屬於哪個區域的警長,只回憶對方的話,說:“這次來例行檢查,順便看看這裏還有沒有留人的必要,要是沒有的話,就把你調走,安排其他工作。”

話音落下,表情麻木的中年人突然站起來,眼睛睜大:“你說真的嗎?!”

“當然了,你應該也能看出我的身份吧。在這裏逗你對我來說又有什麽好處呢。”餘放說完,不給那人開口的機會,說:“先說說你的日常工作都是幹什麽吧?”

中年人一點都不懷疑,他飛快且詳細地描述了自己每天要做的事,跟鍋爐房裏的日常工作沒有差別,甚至比他的精神狀態還要普通一些。

餘放懷疑地看了他一眼,又問了一點有的沒的。

結果這一問,倒是問出了點有用的。

中年人在鍋爐房幹了很久了,只有他自己,沒有人來幫過忙。

也就是說,整個鐵孤島都能被安排工作的地方中,不包括鍋爐房。

這就不得不讓人深思了,畢竟換燈泡、撿垃圾、給綠植澆水這種活都能當工作,在鍋爐房裏正經供暖卻不在勞動改造的行列中。

中年人說自己在這裏很久很久了,日日夜夜,無限循環,再繼續下去,他可能就要化身為供暖的材料……

一開始,餘放以為他在形容自己的生活枯燥。

直到他發現,中年人身上的黑色是擦不掉的。

中年人回憶過往痛哭流涕,淚水劃過漆黑的面頰,落在桌子上,餘放也不知怎麽想的,伸手抹過,是透明的。

而他的臉仍然很黑,那行淚水沒有留下痕跡。

——他好像真要變成‘煤’了。

心裏重重疑惑,但餘放有始有終,最後還是把重點放在了那本工作日志上。

“把工作日志交給我吧。”餘放說:“然後你就可以走了。”

他的設定是警長,但是身份卻是不折不扣的玩家。

餘放的命令對於游戲基本數據來說,起不到任何作用。

可中年人信了。

他高興得發瘋,在鍋爐房裏又蹦又跳。

最後,他先餘放一步,沖出鍋爐房,奔向他渴望的自由。

……

然後在太陽下自燃了。

餘放靜靜地站在陰影中,眼神從震驚、疑惑、最後歸位平靜。

默默須臾,他打開了那本寫了快一整本的工作日志,翻開第一頁,瞳孔微縮。

再擡起頭,他看向不遠處那攤黑色的灰燼,耳邊似乎響起了中年人的哀嚎。

……和肆意暢快的大笑。

【工作日志第一頁:游戲第一日,天氣晴。我被安排的工作是整理檔案……】



看完工作日志,衛辭沈著臉合上。

他和餘放對視一樣,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情緒。

這本根本不是什麽工作日志,而是一個人的日常記錄。

嚴格來說,是一名玩家的日常記錄。

雖然可以稱為日記,但有的時候一次只寫一句話,一篇上面能記個四五天的事,大概是沒有準確的日期,所以每一天都用游戲的第幾日來計算。

可以看清楚字跡能表明日記主人還算清醒的篇幅上,已經記錄到了游戲第289天。後面,日記主人的理智仿佛已經走到了盡頭,字體飄忽、頁面被整片塗黑、超大的字占據一頁、不停重覆一句話、偶爾也會忘記記錄日期……

從這本日記的記錄方式來看,那名玩家被困在這個游戲裏至少一年!

“你跟我想的一樣,對吧?”餘放問衛辭:“十天後,貴族們會選擇一個人放他離開,離開的並不是鐵孤島。”

而是游戲。

十天期限是真,但沒有通過安全通道離開的玩家,就只有一個人才能在游戲結束後離開。

其他人,會成為這個游戲的一份子。

“他們再沒有機會離開了嗎?”餘放琢磨著,問出聲。

沒一輪進入這個游戲的玩家應該會跟之前遺留下來的玩家相遇,就像餘放和中年人這樣,也就是,游戲不是‘單機’,而是‘開放式’。既然如此,這一輪玩家在努力工作贏得貴族歡心的時候,上一輪玩家不可以參加嗎?

他呢喃出聲後就後悔了,因為自己心裏已經有了一個答案。

很明顯,被遺留下來後,他們已經不屬於玩家陣營了。

衛辭倒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。從認識餘放,就知道這小子年紀不大,但卻是個雙重人格的瘋子,最重要的是,人家倆人格貌似相處得很好。不管聽他哪個人格說話,都有股誰也看不起的高傲勁兒,現在聽他念叨這事,反而有種暴丨君突然關心民情的意外感。

想了想,他說:“或許他已經離開了。”

在太陽下化為灰燼,徹底解脫。

“都告訴你了,這本日志你想怎麽看都行,現在趕緊給我想辦法聯系夏稚。”餘放皺眉說:“別太沒用了,夏稚不喜歡沒用的人,尤其是年紀大還沒用的人。”

衛辭:“……”

年紀大?沒用?

他冷笑一聲,平靜的內心終於掀起一絲波瀾。

是什麽給這個雙重人格的瘋子一種夏稚跟他站在同一戰線的錯覺?

衛辭直接上道具。

他自己準備的道具很多,積分留著也沒用。比起夏稚這種攢大分換保命道具的小菜鳥,衛辭一直是覺得能用上什麽,就兌換什麽道具,從來沒有計劃。

那對講機,他對外宣稱是自己改裝的,實際上就是道具。普通玩家積分少,可能察覺不到,但像餘放這種,一眼就看出來了;再就是一些類似掃描電子設備的道具,實用且便宜,他就會兌換,留著用。

四下無人,他拿出定位器,直接確定了一個地點。

巧合的是,這個地方在幾棟樓後面,離鍋爐房挺近,餘放瞧著,掏出他疊起來的鐵孤島監獄地圖,發現這個位置在地圖上的標註是【宿舍】。

“檔案室不是檔案室,變鍋爐房;宿舍不是宿舍,成了待客區。”

早上分配任務的時候都知道夏稚的工作是給綠植澆水,餘放雖然不在,但是方才跟衛辭碰頭的時候,聽他說了一嘴。

“監獄一直在變化。”衛辭說:“所以一直在‘缺東西’,就像那張撕下來的紙片。”

餘放看了他一眼,靜默半晌,繼續盯著屏幕,說:“夏稚現在在這裏嗎?那我們去吧。”

“這不是夏稚。”衛辭忽的說。

餘放:“什麽意思?”

衛辭:“定位器有條件限制,沒辦法放在玩家身上。”

餘放急了:“你耍我?”

衛辭冷淡地瞥向他:“我放在了他身邊的人身上。”

“誰啊?”頓了頓,餘放瞪大眼:“那個傻大個?!”

……



嘴邊抵著一個冰涼的杯口,雙眼禁閉的夏稚幾乎是下意識地張開嘴巴,等待幹凈的水流進嘴裏。

一點一點,嘴唇得到滋潤,身體也像枯萎的花朵重新覆蘇了一般。

夏稚的意識漸漸回籠,眼皮顫了顫,緩慢張開。

映入眼簾的,是狼圖那張冷硬帥氣的臉。

迷迷糊糊的,夏稚感覺自己好像看到了紙袋頭……

就是考核副本裏面,那個頭上套著紙袋的怪物。

“你……”他張開嘴,剛說一個字,就想起什麽似的,猛地瞪大眼,雙手不停地摸著身上的每一處。

狼圖直接把他抱緊,把小小的一團圈進自己懷裏。

“我不是被……”

那些奇怪的植物,不是把他包裹起來了嗎?!

狼圖搖搖頭,沈聲道:“沒事了。”

夏稚忍不住紅了眼眶,他還以為自己完蛋了呢,“是你救了我嗎?”

狼圖想了想:“嗯。”

夏稚:“你怎麽救的啊?你能進那個幻境裏嗎?明明一直跟著我的,結果我一轉身你就不見了,怎麽喊你你都不說話。”說著,啪嗒啪嗒掉眼淚。

狼圖似是嘆了口氣,扶著他,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,說:“你先是消失,然後突然就出現了,我們還在待客區。”

夏稚吸了吸鼻子。

也就是說,狼圖也沒辦法進幻境救人,這次是他運氣好,不知怎麽的,從幻境裏擺脫怪物出來了,然後被狼圖發現個正著。

這也很怪……

遇見怪物沒個規律,怎麽能逃脫掉也沒個規律,夏稚這邊都暈過去了,再醒來竟然就平平安安地擺脫了幻境。

靠在狼圖的肩膀上,夏稚一邊無聲掉眼淚,一邊被餵了兩口清水。

“怎麽辦啊,再這樣下去我會被嚇死的。”

也沒指望狼圖出個主意,夏稚本來就是絕望之際發發牢騷,卻沒想到狼圖一邊安慰著他,一邊自我檢討道:“是我的錯。”

大手一下一下拂過單薄的背脊,夏稚有點不自在,避開的同時,身體前傾,看著像下巴墊在了狼圖的肩膀上似的。

“也不是你的錯,你一直跟著我都逃不掉的話……”

夏稚側頭,看見狼圖領子後面,夾著一根斷掉的、翠綠色細藤蔓,聲音戛然而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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